三十年經濟模式突圍,LED照明產業拯救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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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白熾燈,在批發市場上售價不出10元,一隻節能燈能賣到幾十元,但一隻LED燈卻可以以270元的高價賣到日本,這是發生在羅村——位於佛山南海的一個街道——裏的最新故事。

這種燈被譽為繼火和電燈之後的“第三次照明革命”,是目前最為節能環保的燈。

羅村街道辦經濟發展辦主任何宇聰的抽屜裏就放着這樣一個LED燈,“你知道我們村的企業做出這個花了多久?8個月!”這位年輕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驕傲和自豪。

就在三年前,這個小村裏的支柱產業,還是傳統的玻璃和陶瓷。而現在,他們正努力爬上這次照明革命的快車,真正衝到世界潮流的最前面。

意外冒出來的“野草”

成長於民間的經濟力量,像野草一樣,敏感,頑強。新的LED產業,就是最新的一叢在南海這片每12個人就擁有一家企業的土地上,四處閃爍着民營資本的星星之火。

1984年,當各地還在為僱工人數與剝削關係而爭論不休時,南海就衝破思想禁錮,做出“三大產業齊發展,六個輪子(鎮、公社、村、生產隊、個體、聯合企業)一起轉”的大膽決策,並在公開文件中宣稱支持“非公經濟”發展。這極大地調動了民間的積極性,隨後,南海一大批家庭作坊式的五金廠、冶煉廠、陶瓷廠、紡織廠等便像野草一樣冒了出來。這種成長於民間的草根經濟力量,使南海在過去30年發展中取得先發優勢。南海因此而成為與順德、東莞、中山並稱的“廣東四小虎”之一。

新的LED產業,就是新冒出來的一棵“野草”。

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南海就開始生產電光源,幾年前,隨着LED技術的發明和應用,這些之前做燈光源的企業憑着多年市場中打拼鍛煉出來的敏感本能,向這個方向轉變。如同30年前其他產業的發展一樣,新的一條產業鏈也在南海自發形成。以傳統光源的生產地基——羅村為例,在其周圍,分佈着十多個專業鎮,也自發與之形成配套。原來做五金的,轉行做LED的燈杯、燈罩;做鋁材的,則轉型做LED的新材料開發等。

但是,雖然是新的高科技產業,但依然是一個老故事,大多數企業都停留在產業鏈最無錢可賺的封裝等環節。不過龍頭企業的出現改變了故事的演變。從一個女裁縫起家的昭信集團,開過鞋廠、玩具廠,做過燈飾和電子。2005年前後,女裁縫和科學家開始聯手,昭信與華中科技大學合作研究生產大功率LED封裝項目。

今年1月份,昭信集團自主研發製造的國內首台半導體照明芯片核心設備成功下線。此種設備是LED產業鏈裏最核心的技術,此前一直都被美國、德國、日本壟斷。這意味着,國內長期依靠進口LED芯片製造設備的局面被打破。這條新的產業鏈日益蔚為壯觀。南海區科技信息局副局長陳建賓感歎,“就像一下子從地下‘長’出來的一樣”。

政府出手

這意味着,南海LED產業鏈最重要的一塊短板就此補上。“這極有可能成為影響中國半導體照明產業發展的歷史性時刻。”開放多年來養成的敏感,讓政府捕捉到了市場上的新變化。陳建賓説,他們正在四處尋找新產業,LED的出現,讓政府“眼前一亮”。陳話有所指。南海擁有“南海模式”曾經的榮耀,卻也揹負着工業化初期積累的創傷。率先發展的南海,也率先背上了“高投入、重污染、技術含量低”的“三宗罪”。

節能減排的倒逼壓力之下,大規模的整治行動拉開。為了達標,南海區環保局甚至被迫開全國之先,“發明”了與金融、税務等部門聯席對污染企業黃牌預警、在各鎮街設立環境檢測分站、建立環境信用制度等手段。到現在,羅村所有陶瓷廠和近七成的玻璃企業幾近消失,“籠子”幾乎快騰空了。在鐵腕治污的同時,一場找“鳥”行動,也在政府內部悄悄進行。

 彷彿天上掉下來個LED。

這個中文名為“發光二極管”的半導體照明技術,憑着高功率、高亮度和比普通燈省電70%以上等優點,被譽為繼火和電燈之後的“第三次照明革命”。由於LED產業發展不僅對照明和半導體產業具有戰略帶動作用,同時也會引發家電、汽車、手機等一系列終端消費品的技術變革,因此世界主要國家對LED產業均給予高度認同和關注。廣東亦將其列為廣東最主要的戰略性新興產業之一。

“沒有一個地方比南海更適合發展這個產業,”陳建賓説,“那些五金、模具、鋁材等專業鎮,都可以‘傍上’這個產業鏈,實現就地升級。”

 政府決定,“推”這個產業一把。

在調研中,他們發現,這一產業雖然在民間自發生長,但佔據的主要是產業鏈下游的封裝檢測和應用環節,上游的襯底製備、外延生產和芯片製備等則很少涉及,這些核心領域的技術為少數跨國公司所壟斷。

2009年初,省裏聽説,全球唯一可以批量生產金屬基底垂直結構芯片的企業——美國的SemiLEDs正在國內尋找布點,便迅速跟進。陳透露,對方老闆來了四五次,每一次,政府都以最高規格接待,關鍵時刻,省長親自出面——彼時,他們的對手很多,其中不乏在LED產業中已經先行一步的長三角。很難確切知道談判的具體情形,但最終的結果是,對方選擇了南海,由美方與當地幾家企業合資成立新公司。今年春節,新項目奠基。這是國外LED芯片生產的核心技術首次進入中國。

這意味着,南海LED產業鏈最重要的一塊短板就此補上。國家半導體照明工程研發及產業聯盟理事長、中科院半導體所所長李晉閩評價,“這極有可能成為影響中國半導體照明產業發展的歷史性時刻。”

“搬大樹回家”

2003年,南海開始改變原來純粹發展民營經濟的做法,進入招商引資時代,全力推進吸引外來投資的戰略,主政者將其稱為:“搬大樹回家”。LED只是南海意外長出來的一叢草,此前從未被寄託過希望,無論是在政府“無為”還是“出手”的年代。在南海工業發展的歷史上,政府以“無為而治”而聞名。在上個世紀90年代一度流行的百強縣排名中,南海總能佔據前列,“南海模式”也一直成為各地學習的榜樣。有評論認為,正是因為南海政府奉行的無為而治,才創造了南海草根經濟30年的輝煌。然而,在進入2000年後,這一狀況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崑山、張家港、蕭山等地的追趕讓南海感到壓力。2003年,南海從全國“百強縣”的第二名,滑至第六名。

對南海的批評漸漸集中於兩句話:只見星星,不見月亮。雖然企業數量多,並已形成了一些有競爭力的特色行業,但缺乏龍頭,這與同為“廣東四小虎”之一的順德形成鮮明對比,後者誕生了像格蘭仕、美的、科龍、容聲等一大批國內知名企業。2003年,南海開始改變原來純粹發展民營經濟的做法,進入招商引資時代,全力推進吸引外來投資的戰略,主政者將其稱為:“搬大樹回家”。為改變形象,2003年9月,南海下屬的獅山街道辦事處甚至首開珠三角城市先河,與國際知名傳播顧問公司——奧美集團簽訂協議,讓後者負責其區域形象推廣,促進招商引資。

此間誕生了68天簽約奇美的故事。

奇美是台灣知名的液晶面板製造巨頭,2006年前後,計劃在大陸建設模組廠。南海區政府的一位官員透露,為了談下這個項目,南海組建了四個工作小組,每個小組由不同職能部門領導組成,而組長則直接由區領導擔任。“為了節約時間,就在香港機場談,我們從南海坐車過去,他們從高雄飛來。有一次在機場談了近6個小時,然後他們坐最後一班飛機回去。”據不完全統計,2003—2007年,南海引進世界500強的項目超過20個。其中,以本田為龍頭的汽配產業,以東芝-TCl為龍頭的小家電,以及以奇美為龍頭的液晶電視產業,成為南海三大新的支柱產業,被外界稱為南海的新“三駕馬車”。

LED,並不在預想的馬車之列,卻意外地擠進了新興產業的隊伍。

做客廳,還是做廁所

三年之後,“國際IT城”變成了一個銅材、鋼材交易市場。這就是十年前那個新興產業的故事“就好比一所房子有廁所、客廳和書房,南海戰略選擇的成敗,關乎的,就是做客廳還是做廁所問題。”不過,當政府強勢出手時,不能忘卻的是十年前那樁新興產業的老故事。那時候,南海決心將自己建成“中國信息化第一市”。彼時,互聯網剛進入中國。從1993年開始就擔任南海區委書記的鄧耀華甚至放出豪言,“做官不是我的奮鬥目標,IT才是我的理想。”在他的推動下,1995年,南海成立了由書記、市長掛帥的信息化工作委員會,着力推進信息化高速公路建設。

2002年,由南海市興達企業集團投資的“南海國際IT城”橫空出世,敲出南海信息化的最高音。開幕當天還請來了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親臨助興。但此後國際IT城招商頗為不順,加上互聯網泡沫破滅,一時間IT城就像人間蒸發般從所有大眾傳媒上銷聲匿跡。三年之後,這座冠以“國際”名頭的IT城變成了一個銅材、鋼材交易市場。不久之後,南海政府換屆,“信息化”遂逐漸退出。

彼時的工作重點已明確轉向招商引資,日益明顯起來的同時還有政府的強勢規劃。2003年,南海區政府提出“雙輪驅動”和“東西板塊”兩大戰略,前者指內資、外資一起發展;後者被當地人戲稱為“東成西就”——東部(鄰近廣州)發展金融服務、現代物流等都市型產業,西部發展新興製造業。幸運的是,今天的南海官員們還保持着清醒。以LED產業為例,南海區科技信息局副局長陳建賓坦言,目前還難言成功,“旭瑞(芯片公司)的進駐雖然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但對中小企業的產品支持還是很有限,需要加大技術攻關。”

 而國家政策的滯後也給新的產業帶來了煩惱。

由於國家還在對節能燈進行補貼,而更節能的LED燈則既無補貼亦無產業標準,這大大壓抑了LED的市場需求,一些還在賺錢的節能燈也不願意退出市場,導致企業轉型動力不足。陳説,“這需要國家在政策上進行引導。”不過,開放多年後逐漸強大起來的地方政府開始有了依據當地情況修正中央政策的底氣。南海就設立了一個10億-20億元的綠色照明基金,對LED產業制定了自己的補貼標準。

南海希望,這樣的出手能幫助自己在新一輪經濟競賽中取得先機,因為他們已經深刻體會到了發展滯後將帶來的巨大壓力。現任南海區長區邦敏在不同場合公開表示,區域經濟一體化給南海帶來的可能是機遇,但更可能是挑戰,“以前的城市就像魚塘,塘基如同城市間的行政壁壘,現在塘基要被打破,水自然要往低處流。”

他打了個比方,“就好比一所房子有廁所、客廳和書房,南海戰略選擇的成敗,關乎的,就是做客廳還是做廁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