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落腳點是人而不是作品,顧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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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羣業:藝術的落腳點是人而不是作品

顧羣業

記者:在文化多元發展、各種藝術展覽層出不窮的今天,當代藝術已成爲一個越來越受關注的領域。當代藝術的存在不僅爲我們提供了目不暇接的視覺景觀,也爲人類認識、反省自身行爲提供了一些重要的角度。如何理解當代藝術?它的內涵是什麼?在我們的今日世界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對於這些問題的解答可能永遠沒有唯一的答案,卻是我們認識當代藝術難以繞過的命題。顧教授一直從事新媒體藝術創作,也是一個前沿的當代藝術領域,您怎麼看待當代藝術的發展?

顧羣業:目前當代藝術已經成爲一個被普遍認可的概念,中國藝術研究院去年還專門成立了當代藝術院,研究當代藝術,有點受到主流認可的意思。事實上,關於當代藝術概念的界定,並沒有一個共識。一般來說,當代藝術指具有當代精神和具備當代語言的藝術,石濤(清初畫僧)就說過,筆墨當隨時代,這成爲中國畫的重要創作理念。我們現在所說的當代藝術,它的理念發端於20世紀初的現代派藝術,它的一個代表人物是法國的杜尚(Marcel Duchamp),他的一個代表性的作品叫《泉》。他這個作品是怎麼做的呢,就是把一個現成的小便池,簽上名字,直接擺到了展覽館。他給人們帶來了觀念上的衝擊——把現成品轉換了一個空間,變成了藝術品。一般美術史論家都把當代藝術的出現追溯到杜尚,儘管杜尚的小便池比後現代藝術的出現還要早50年,但我們仍然認爲杜尚就是當代藝術的發端。到後來,像美國的安迪•沃霍爾,把夢露的頭像透過印刷的方式大量複製,所謂的解構,反映了一種商業文化。還有一些代表性的人物,比如說波依斯,用裝置、雕塑這些語言來表達他對世界的理解和感受。

記者:當代藝術給藝術界帶來一種觀念上的變化,大大拓展了藝術的邊界和內涵。當代藝術對傳統藝術的衝擊,或者說是一種顛覆,不僅體現在創作語言上,更主要的還是一種創作觀念的轉向。

顧羣業:是的,這是一種從觀念到形式的完全顛覆,幾乎把原來的徹底推翻了。當代藝術多元而豐富的面貌,是人們對藝術的理解不再限於架上繪畫和雕塑。從藝術需要自由的表達這一點上看,藝術至少在形式上不再侷限於顏料或者畫布,身邊的一切現成品都可以成爲創作的工具,它們都可以爲你表達觀念來服務。這就是所謂的解放。

記者:從視覺心理學的角度看,人們對物象的認知存在一種“圖式”。當人們在對一個物體獲得了一個整體全面的認識後,會在觀念中形成一種穩定的“圖式”,“圖式”在形成後會影響人們對同一類物象的認知。當代藝術,把原來的關於藝術的“圖式”都推翻,這無疑是對人們傳統觀念的一種挑戰,所以很多人不喜歡當代藝術。

顧羣業:任何一種新樣式被接受都需要一個過程,印象派繪畫、野獸派、抽象派、立體主義繪畫、觀念藝術、大地藝術等等都是這樣,當代藝術也是這樣。但是,當代藝術中,觀念成爲藝術的核心內容,對傳統藝術也有繼承和發展。藝術語言雖然不再限於架上繪畫和雕塑,但是傳統繪畫中的“圖式”仍然在發揮着作用,比如裝置藝術,無論構成裝置的材料是什麼,它仍然要遵循傳統繪畫所沉澱的一些關於構成的形式美的法則,否則難以獲得人們的認同。

記者:“當代藝術”所體現的不僅有“現代性”,還有藝術家基於今日社會生活感受的“當代性”。所以,當代藝術所展現出來的東西就是對當下生活的思考,藝術與生活的關係是當代藝術家自然要面對的問題。

顧羣業:杜尚甚至認爲藝術就是生活,當然藝術與生活還是兩碼事。但是當代藝術更加強調關注生活,介入生活。阿甘本在《什麼是裝置》裏說,只有那些在最當代最相近的事物當中體察到了最遠古最根源的東西的人,才明白什麼是當代性。我覺得這話說得特別好。

記者:當代藝術家對生活的體察是作品題材的重要來源,藝術家的生活境遇會給創作帶來重要的影響。回到我們現在的藝術發展體制,無論是在中國,還是西方國家,藝術家已經成爲一種職業了。沒有資本的支援,藝術創作是進行不下去的,藝術家也應該具備一種商業頭腦,學會爲自己的作品找到好的買家。

顧羣業:是這樣。但我認爲職業化是有問題的。職業是什麼?職業是謀生的手段。如果是爲了餬口,那會很累。你想,做藝術做到那個份上,做成職業了,還有什麼意思。我認爲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玩玩,是沒有功利性的。

記者:您的這種看法是一種理想狀況,現在藝術難以擺脫商業化的影響,商業化會加快藝術作品價值的實現,但是商業化的藝術也會讓人們懷疑它的藝術價值,懷疑藝術作品中所表現的情感的真實性。而且,在商業化模式下,有些作品需要多人的合力才能實現,這與個人行爲的創作存在很多不同。

顧羣業:沒錯。好萊塢就是典型的例子。在這個流水線上下來的產品,保證可以打動你。就是說,他們的技巧已經相當成熟了,它知道怎樣做會確保你被打動。這樣的東西你能說它沒有藝術性嗎?應該說這樣的東西非常完美,但它卻更像一個爲了騙錢而設下的圈套。當然我不是反對藝術商業化,我同意你的觀點,資本纔是藝術市場的推動力量,藝術市場的繁榮與否一定程度上也能反映社會對藝術的認可程度。資本可以透過畫廊、媒體、展覽等手段,透過一個完整的系統來推廣藝術家,更爲廣泛的傳播藝術作品。雖然這不是理想的狀態,但更完美的機制恐怕要到更高的社會形態才能實現。

記者:換個角度來談,其實東西方藝術創作理念有很多差異,中國古代繪畫走了一條“寫意”的路子,而西方古典繪畫,則是更加趨向“寫實”,直至近代以來,隨着藝術交流的增多,兩者都有了改變,在互補融合中發展。西方的現代派藝術運動甚至一直影響了我們今天中國的當代藝術。

顧羣業:我們現在搞的當代藝術,完全都是從西方的觀念過來的,並不是本土的東西。西方藝術家研究藝術作品,是把它作爲一個對象,是外在的、客觀地研究、創作,藝術家就是創作作品的。但是在中國傳統裏面,我們是文人畫體系,是講做人,內在的,自我完善,藝術是自我完善的實現方式。不是把它作爲一個外在的東西去做,而是做自己、做人,有天人合一的意思。藝術創作的目的是實現自己,完善人格。最終目的是人,而不是拿出一個東西來給人看。這跟西方的體系完全是兩套路子。所以我一直覺得西方不如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高明。

記者:這是兩個完全不同方向的價值體系,當代藝術由於過於開放的創作理念,也產生了很多讓人匪夷所思的作品,尤其是一些標榜行爲藝術的作品,透過裸露、自殘等方式來吸引人們的眼球,這是否說明當代藝術的發展中存在一些風險。

顧羣業:我覺得,西方的這種理論架構在根本上有缺陷,先天不足。西方的體系爲什麼說不如中國的文化高明呢,就在這兒。藝術也是一種溝通,溝通人的情感、思想和認識。我們傳統的價值觀,是積極的、健康的。我舉個例子,像蘇東坡,蘇東坡是文人,文人做官,要治理當地發展。他本人還從事藝術創作,你看,他是一個業餘畫家。但他闡述的全是正面的東西。像安迪•沃霍爾,吸毒、同性戀,這在當時是時尚的標誌,包括現在藝術界爲什麼有那麼多吸毒的或者同性戀,都是用同性戀來標榜個性,或者說是一種發泄,反映人生的虛無感,帶來很多的負面影響。但是,中國傳統的價值觀給人的作用卻是積極的。當代藝術出路在哪兒?我覺得,回到我們這個價值體系纔有出路,最終的落腳點是人,而不是畫兒。如果繼續按西方的這套發展下去,我覺得藝術確實已經消亡了。

記者:這個現象我是這樣認爲的:追求創新是當代藝術的一個重要原則,現在全社會都在談創新,藝術的創新也是發展的必然選擇,藝術家挖空心思的想新東西,但是在方向上卻難以把握,就會出現您提到的這種情況。

顧羣業:我覺得這是個問題。我們整個社會的價值觀都是在提倡創新。實際上這個問題很大,就是說創新帶來的結果是什麼呢,大家爲了創新,你不創新就沒有辦法,就死掉。像當代藝術爲什麼會出現這種困境,就是創新,大家要不停地創新。但是怎麼創新,藝術形式就那麼多,從原來架上繪畫走到後來裝置藝術,現在是新媒體藝術,面對以創新爲出發點的藝術作品,很多會讓你感到費解。我原來到北京就要看798;到了上海,這些創意產業園都要到處去轉一轉,包括上海美術館、當代藝術館,有什麼展覽都要去看一看。但是現在給我的感覺是什麼呢,能打動我的作品越來越少,爲什麼會這樣呢,審美疲勞嘛,老看,麻木了,感覺就這麼回事。關於這個問題,有一次我翻聖經的時候很有共鳴,大概意思是說,有哪件事你能說是新的?在我們以前的世代早就有了。你看這就是對創新的註解。

記者:其實,盲目談創新有潛在的風險。過於強調創新,會讓藝術家忽視了對技法的錘鍊和推敲,一味去創作人們沒有見過的東西,以吸引眼球爲目的,反而會讓作品缺少內涵,創新也流於表面化。

顧羣業:爲了創新而創新是有問題的。剛纔講到審美疲勞,現在這個問題就是這樣,大家爲了創作作品,西方這種觀念下,藝術家爲了創新,到了極端出現什麼問題呢,就是噁心人的那種東西。甚至更極端的,1992年的時候,有個雙年展,有一個藝術家用刀割自己身上的肉,旁邊有人給他拍照,他最後死掉了,留下的影像是他的作品。這是活生生的,我要做一件作品,做一件作品成爲目的,這個已經走向極端、走向反面了。

記者:創新性可能難以作爲藝術作品評價的標準,但藝術作品總該有個評價的標準吧,是什麼讓我們覺得跟作者有共鳴,不管是情感上的,還是審美上的。這就是說,什麼纔是一件藝術作品最重要的東西?什麼纔是它的核心。

顧羣業:我想是它內在的精神,要表達的觀念,就是想要說什麼事。現在大量的作品都是在玩技巧,玩手法,把西方的手段拿過來,它的精神也可能是我們還沒有理解,但是不能打動人。所以我覺得藝術作品最關鍵還是打動人,對我的心靈產生衝擊,或者有所感動,這纔是它的價值。剛纔我們也談到,真正打動人心的,其實是那種千古不變的東西。